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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白桴江

发表时间: 2024-07-31
夜风揉皱了两岸霓虹的倒影,气球被吹到江水中,在淡淡的烟气里飘荡。

白桴江是一条古老的河流,坐在她怀里,她的襟带弋弋,能把所有的尘嚣拂散。

除了我们,还有两三轮渡浮泛在江上,灯火带着潮湿的雾气,若隐若现,似纸折的河灯渐渐飘远。

水线尽头是连绵的沙洲,水生植物的影子婆娑,不知是菖蒲还是别的什么。

月下的红蓼山像绀青色的瓷器碎片,正泠泠地淌过露水。

江家老宅就在那座山脚下,听说当初选址时给好几位风水先生看过,是藏风聚气的好地方,能使家宅安宁、子孙兴旺。

可惜非但没有应验,还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展了。

观景台也布置着优雅的花艺,主甲板的喧嚣从这里听格外遥远。

我趴在围栏上,近在耳畔的只有周羡夜手机里的游戏音效。

他靠在躺椅上玩贪吃蛇,媒体音不大不小地外放,嘶溜嘶溜的,有点让人起鸡皮疙瘩。

风吹得人酒醒但头痛,我揉了一下太阳穴,听见他问我:“心情还是不好?”

“你说呢。”

一说话就牵扯到嘴角伤口,情绪越发不高。

他笑笑:“你人缘怎么这么差。”

我知道他是明知故问,也没准备让我回答。

梁驿跟我不对付是这圈子里心照不宣的事,不过可能是觉得掉价,他本人很少针对我。

郑昕泽倒是无风三尺浪,仿佛自己张嘴就只有羞辱我这一个用处。

我一开始还会很白痴地思考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了,后来大概能明白,我对他们而言,就好像完成好的画作里不小心刺了一笔铅印,看着就觉得碍眼吧。

我说:“你人缘好,难道是因为你善良友爱乐于助人?”

周羡夜竟然认真思考了一会儿,反问我:“不然呢?”

“神经。”

“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。”

那条蛇应该很长了,吞食的音效一时半会儿没有响起,阿夜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楚:“喔,你弟回国了?”

我神色一冷。

“他不是我弟弟,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孩子。”

“是么,外面不都说你是江柚失散多年的哥哥吗。”

“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一回事。”

他可能觉得有点好笑,问:“我知道有什么用?”

我沉默了。

过了一会儿,才听见很轻的一句话从自己嘴里冒出来:“我只是没有想开,其实可能这样也没什么,我知道昀市有不少富贵人家都有收养孩子……叮——game over!”

我没听清周羡夜是不是笑了一声,身后传来手机撂在矮几上的声音。

他走到我身边,伸了个懒腰。

“公主大人,你不会以为自己很善良大度吧。”

我抿抿唇,看他接过我手里被挼搓得不成样子的装饰缎带,闲闲地打成一个蝴蝶结。

蝴蝶结很快又被漫不经心地扯散,留下皱巴巴的褶痕。

他淡淡地说:“你太软弱了。”

我望着他,忽然之间有点透不过气。

我不能否认。

我的确不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那种人,为了达到目的用了很多迂回的手段、低声下气的姿态,也答应过违背本心的要求。

可是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,我能怎么办呢?

失而复得己是万幸,我哪里敢奢求它还完好无瑕。

思绪飘回到前年秋天的那个下午。

就在红蓼山的宅子里,我木呆呆地坐在客厅,等他们最后的决定。

母亲下楼时一把搂住了我,滚烫眼泪落在我冰凉的颈侧。

她那么美,像从前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人物,身体又是那么温暖,有好闻的橙花香气。

那一刻我最大的感受不是激动和幸福,而是尴尬、惶然、自惭形秽。

我能感觉到她的善意。

但这不妨碍我像个外人。

扶着围栏的手一紧,金属的冷意攀着我的手臂漫上来。

从口袋里的烟盒里摘出一支烟,点了三次才燃着。

吸了一口,五脏六腑慢慢熨帖下来。

手伸出围栏外,江风穿过指隙,吹得香烟火光明灭。

“可能吧。”

很轻很淡的烟雾随着话音袅袅升上去,被风带走。

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,我渐渐恢复了平静。

我问阿夜:“你要抽吗?”

“戒了,”他还是没着没调地乱讲,“想多活几年。”

我凝视着烟卷上的火星,慢慢笑起来。

“还是你教我抽的。”

阿夜睨我一眼,突然伸手捏住我耳尖,一道细伶伶的电流掠过神经末端。

他语气有些戏谑:“我只教了你抽烟,要是在程徙南那里沾了什么不该沾的东西,可别赖在我头上。”

我没生气,叼着香烟,吸了一口,凑过去,烟雾吹到他脸上。

他的额发被我吹开,露出优越的山峦似的眉骨。

“好闻吗,没有尼古丁,是手工茶烟,别人送给爷爷的。”

他垂眸看我,嘴角露出一点纵容的笑,长长的睫毛翩跹,如同雾中的茑萝羽叶。

“挺好闻的,”他放下捏着我耳朵的手,转而来接烟,“我尝尝。”

“好呀。”

我盯着他,答应着。

食指微微一错,烟卷跌落下去,湮没在不息的江水中。

他指尖微顿,被我捉住。

像一尾灯科鱼,顺着指节,游过腕骨、手臂,扶住肩膀,慢慢地靠近他。

周羡夜有很少一部分的北欧人血统,来自他生理学上的父亲。

离这么近,才能看清他总是懒散半阖的睫毛下,眼珠雾森森的微绿。

美得近乎无机质,我总是很难从中看出他的情绪。

就像此刻,他明明知道我想做什么,却只是这样看着我,眼里既没有拒绝,也没有动容。

索性也不再探究,视线下沉,落在他嘴唇上。

重逢之后,我们再也没有过超越友情界限的举动。

有时候我觉得这样也好,做朋友是最适合我们的距离。

大别同眠可能转眼不欢而散,唯有友谊地久天长。

但今晚,可能是寂寞吧。

自欺欺人都那么不奏效。

我微微偏过脸,仰头,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。

好软,温热的鼻息拂到我脸侧,有点痒。

其实我很怕他会把我推开,只停留了一瞬,抬眼观察他的表情。

可是游艇正好转向,他背对月色,面容隐在阴影中,我更看不清那双异域一样神秘的眼睛。

我垂下眼帘,凑上去又亲了一下,然后吮住他的下唇,轻轻舔弄。

嘴角还有点痛,小心地用舌尖刮擦他的齿列,慢慢探进去。

触碰到他口腔里湿软的温度,我整个人都在发抖,游艇飘荡,冷和热两种感觉在体内翻涌,有点站不住。

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绕到他颈后,抚摩上去,插进微卷的头发,若有若无地用力。

周围好像都是他的气息,芳香凛冽。

周羡夜任我在他唇上辗转,甚至算是配合地调节呼吸频率,只是不给一点回应。

真是好笑,他一向最解风情,现在对着我像圣僧入定。

我亲了一会儿,怕自己失态,悻悻地退开了。

尽管眼睫毛湿漉漉的,可能没什么气势,我还是装作从容的样子,两手捏住他脸颊:“尝出来了吗,有点像桃子的味道。”

他的脸被我捏着,显出几分可爱,唇还泛着一层水光,很诱人,我有些发怔,首到他嘴角弯弯地翘起。

“还没有。”

他说着,抓住我的手。

突然走近一步,把我抵到栏杆上。

后腰撞得有点痛,我蹙了一下眉,刚想说话,唇就被堵住了。

他含住我的嘴唇。

我惶惶地睁着眼,看见他雾森森的眼睛,像雨后深山。

不是刚刚我对他那种温情脉脉的吻法,他压得我腰都要折了,像肉食动物那样,又捅又咬又吸,好像要把我舌头吞进去。

嘴角的伤口很快裂开,尝到淡淡的铁锈味,我忍不住干呕,手撑住他肩膀想要换个气,可他没有给我机会,还似血气方刚的少年时期一般,一边步步紧逼,一边摸进我衣服里。

我几乎半身都悬了栏杆外,仿佛一片被蛛丝缚住的蛾翅,在风里战栗。

唇齿间溢满黏腻的水声,被一下一下舔舐着上膛,好像有蚁群从颅腔里爬过。

我浑身发麻,眼泪都逼出来了,手指蜷曲地攥住他前襟。

他停顿片刻,终于撤出去,在我瘫软在他怀里喘着气的时候,吻掉了我的泪水。

他的唇流连在我左眼下。

那里有一道纵贯至面中的细白伤痕,早己经没那么明显,但还是能看出来。

吻慢慢落回唇间。

我又一次尝到微咸的味道,己经没有缺氧的难受,泪水却抑制不住淌得更凶。

透过朦胧的水色,我好像看到了十七岁的周羡夜。

他压在我身上,头顶是暮云一样沉甸甸的枇杷花。

他轻轻地吻我的脸颊。

那时我发烧了似的,愣愣地摸着他亲过的地方:“你不觉得我难看吗?”

“这里吗?”

他的手指揩过我眼下,“不难看的。”

他对我笑着,比尚且年少的我所见过的一切美好都要动人——“像一滴擦不掉的眼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