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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人钓

李幼谦 著

美文同人连载

蒙古铁骑在灭国四十后入侵巴蜀,重庆合州钓鱼城军民依山凭险、英勇抗敌,击毙了蒙哥大汗和他的先锋总帅汪德臣,迫使蒙古撤军,拯救了欧洲,创造了震惊中外以弱胜强的奇迹。在坚守三十六年后,却被一个宋军俘虏上山的蒙将之妻——熊耳夫人从内部攻破。她软化了钓鱼城的最后守将王立,勾结了任元安西王相的同父异母哥哥李德辉,将固若金汤的钓鱼城拱手奉出。作者通过《钓鱼城中的女人们》视觉切入,通过这批乱世佳人的爱与恨、情与欲、泪与火,表现众多将领的功败垂成,将《神雕侠女》颠倒的历史重新颠倒过来。

主角:   更新:2023-08-07 22:55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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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的美文同人小说《美人钓》,由网络作家“李幼谦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蒙古铁骑在灭国四十后入侵巴蜀,重庆合州钓鱼城军民依山凭险、英勇抗敌,击毙了蒙哥大汗和他的先锋总帅汪德臣,迫使蒙古撤军,拯救了欧洲,创造了震惊中外以弱胜强的奇迹。在坚守三十六年后,却被一个宋军俘虏上山的蒙将之妻——熊耳夫人从内部攻破。她软化了钓鱼城的最后守将王立,勾结了任元安西王相的同父异母哥哥李德辉,将固若金汤的钓鱼城拱手奉出。作者通过《钓鱼城中的女人们》视觉切入,通过这批乱世佳人的爱与恨、情与欲、泪与火,表现众多将领的功败垂成,将《神雕侠女》颠倒的历史重新颠倒过来。

《美人钓》精彩片段

那天是执行斩叛将晋国宝的日子,较场上人山人海,安节是执行官,举着大刀站在台边,主帅王坚坐中间,他首先站起来宣布:“军民们,我们决战的时刻到了——蒙古的皇帝叫蒙哥大汗,他现在亲自领兵来攻打我们钓鱼城了!”

\r台下喧哗起来,王坚继续说:“大家害怕了吗?”

\r“不怕——”

\r“我们要报仇!”

\r大家七长八短地叫喊着,谁也忘记不了托雷血洗合州的惨状,而今,托雷的儿子当了蒙古皇帝,他亲自带领人来攻打钓鱼城,此仇不报,更待何时?

\r王坚继续说:“今天台下这个家伙就是叛将晋国宝竟敢为蒙主充当说客,以此来窥探城防,肆意劝降,如若放虎归山,必留后患。今日当众处决,以儆效尤!”

\r“等一下——等一下——”一匹高头大马驮着一个女子飞驰而来。

\r一旁的张珏厉声喝道:“来者何人?有何事?”

\r那女子已经到了近前,勒马停住,笑嘻嘻地说:“何事?和尚做道士。忙着把坏蛋头砍了,本姑娘来迟不就看不到了吗?”

\r安节见她满面通红,却神色自如,心想,钓鱼城中没有见过这样的姑娘啊,谁家的?

\r王坚不理来人,高喊着:“时辰已到,行刑!”扔下竹签。

\r晋国宝跪在台口,老泪滂沱、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:“两国相交,不斩来使。我是奉命行事的使者,既已放行,为何又要杀我?”

\r“先放的是蒙古使臣,现杀的是宋朝叛贼,你还罗嗦什么?!”安节义正词严地斥责着。把他的脑袋使劲按在圆木墩上。

\r那呕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马背上了,大声喝彩:“说得好!”

\r似乎给他加油了,安节扬起鬼头刀,一道闪电似的银光后,晋国宝的人头沉重地砸到地上,如破碎的西瓜裂出红瓤,小伙子敏捷地闪过,身上居然一点血都没沾上。

\r“好!”青苗拍手称快,尖声高叫起来,“砍得利索!”

\r围观的众人这才回头看去,一个俊俏的姑娘叫翠翠,也将捂着脸的手慢慢落下,扭过身来看。一旁的朱铁匠粗着嗓子吼了声:“哪来的野丫头?把砍头当乐子哩。”

\r安节扬头,又一次打量这个奇女子。姑娘见他望来,好不得意,两手一抄,居高临下地问:“嘿,杀人的家伙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\r众人哄笑:“小将军,人家姑娘看上你了!”

\r王立大声逗他:“安节,她长得可不赖……”

\r安节红着脸,什么也没说,在众人的哄笑中,抬起脚,在鞋底上宕了宕刀,俯身拣起人头复命去了。

\r青苗目送他的背影远去,两腿落磴,坐上马背一边策马一边说:“笑你妈的骷颅头——”一扬鞭,冲出了人群。

\r处理好了后事,安节下山到在河里洗澡,看看四周没人,把大刀插在沙地上,他脱光了衣服,把衣服挂在刀上,再跃入水中,高兴起来,裸着脊背,贴着水面狗趴,高声喊着歌:“太阳落坡坡背岩,妹到山沟哥就来……”

\r他根本没想到一个妹妹就来了——河边的大黄角树上有人,正是个姑娘。她捂着嘴坏笑了一阵,掏出条带勾的藤子甩下去,勾住了安节的衣服,轻轻拽到树上。等他洗澡好了,趟着水上岸,发现只剩下刀:“哎,衣服呢?出鬼了……”

\r见他光着屁股团团转,姑娘憋不住了,在树上咯咯笑出声来。安节闻声抬头,发现站在树上的青苗,大惊失色,“哇”地大叫一声,转身往水里跑。

\r姑娘更乐了:“喂,姓安的小子!跑什么?有本事你上树来拿衣服啊……”

\r哪有这样少廉寡耻的女子?安节站在水里,只露出上半个身子,生气地说:“你,你快把衣服给我,要不然……”

\r“要不然怎么样?还怕你把姑奶奶吃了?”姑娘抓着衣服挥动着逗他玩。

\r安节着急,说话也结巴了:“要,要,要不然,被被被人看见不好。我,我我是宋军头目,有,有军军规的……你,你你你是民女。我,我赤身裸体,你,你你千金贵体……败坏你,你的名声……”

\r他说得在理,似乎更为自己着想,她不闹了,就要往树下跳:“姑奶奶给你送下来就是!”

\r安节赶紧摇手:“行行,不不不,别过来,你给我扔下来……”

\r她根本不听,腾地跳下来了,快步走向水边。安节吓得赶紧往水深处游。姑娘笑着把衣服往地上一扔:“没出息的东西,看你个熊样儿!”

\r见她走了,安节赶紧穿好衣服,这才坐到河边找块石头埋头磨刀。那心再也安稳不了,随着刀的减退,似乎要从胸膛跳出来:那女子从哪里来的?又到哪里去了?还会再见到她吗?

\r正想着,她居然钻出来了,延着脸凑过来:“你们钓鱼城里十几个池塘,九十多口井,为什么偏要下山来洗,莫不是在此等本姑娘?”

\r“你才笨哩!塘水给人喝的,怎能染贼人腥气?!我等鬼也不等你呀!”安节朝天说话完毕,再理她,埋头磨刀,心想,你要不走我就磨下去,磨它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,迟早你总要滚的。

\r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姑娘,不但不走,还欠着身子没话找话说:“哟,你的刀是木头做的?才砍个把人就钝了?”

\r“钝了?你伸头来试试,看我砍不砍得掉?”安节实在忍不住了,半气半恼地举刀吓她。

\r直面一看愣住了,这丫头真俊啊:眉毛上挑,凤眼灵动,似乎会说话一般,虽然没有施粉黛,却自有一番动人心魄的风韵,比大家闺秀活泼,比小家碧玉大方,飒爽英姿的模样让在军营中长大的安节亲切自然,长这么大,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奇女子,心头竟然“砰砰”响起鼓点,举起的刀定在半空中了。

\r女子欠着身子说:“哟,你砍呀,你要动我一根毫毛,可就吃不了兜着走……”

\r安节撇了撇嘴:“有什么了不起的?谁怕谁呀?”

\r她两手一抄:“不稀罕?你知道我是谁吗?说出来吓死你!”

\r安节不屑:“你是钟馗妹子?你是阎王女儿?我没生颗兔子胆,还能被你吓倒?”

\r女子突然拔出短剑向他刺去:“哇呀呀——你变着法儿骂我是丑八怪?姑奶奶岂能绕你?接招吧!”

\r安节举起大刀拦截了一下,转身就跑:“女人动口不动手!”

\r“姑奶奶的短剑从来不是吃素的!”她追过去。

\r俩人绕着黄角树跑了几圈,安节见她放了马缰绳,捡起来,身子一旋,跳上她的马,嘻嘻一笑,嘴龇得像朵绽开的荷花:“本将军公务繁忙,不与你玩,借你马回营去了!”

\r见他扬鞭自去,姑娘急得双脚跳:“还我的马——”一边喊着,一边纵身上了块大石头,再跳上大树,跃上山坡。安节回头笑一下,策马跑得更欢。跑着跑着,身子一颤,背后多了个人,她竟然从天而降,落到马上,搂住安节的腰。他大吃一惊,猛回头,两人脸对脸了。姑娘胆大包天,就势亲他一口,发出咯咯的笑声。安节心慌意乱,松了缰绳,突然转身蹁腿,抱起她跳下马来,俩人滚进了草丛,做成了一团……

\r两人都是第一次吃禁果,慌乱中带着新鲜与甜蜜,肉体半天才分开。安节摘去她头上的草叶,女子偎着他,玩起他脖子上的虎形玉:“这东西在我脸上一荡一荡的,把我鼻子都打扁了。男人戴这干什么?送给我吧。”

\r“我妈给我避邪的,送给你吧。”安节爽快地取下,挂她脖子上:顺手抽出她的短剑,“哪有女人佩剑的?硌人哩。送给我,信物交换。”

\r她一把夺回:“不,虎玉避邪,短剑防身,两样我都要!”

\r“你真是马王爷三只眼,吃不得半点亏。”

\r“我不是马王爷,我是马青苗,马寨主的女儿!”

\r“马家寨的?”安节倒抽一口冷气,兀地站起来。

\r青苗被他突然推开,以为他害怕自己父亲:“怎么样?惹不起吧?”

\r安节真的害怕了,不是怕马家,而是怕军规律、怕家规,我怎么跟个强盗之女好上了?除了外敌,他们一直是朝廷反贼、宋军对头,私通可是大罪呀!

\r见他发呆,青苗站起来安慰他:“怕什么?你怕我老子,我老子怕我,还不如你怕我哩。哈哈哈……”

\r难怪她那么野蛮,难怪她那么肆无忌惮,强盗窝里长大的女子也是半个强人,以后日子怎么过?我还有以后吗?安节笑不出来,心里乱麻一般:我怎么昏了头啊?我怎么能与强盗之女野合?我怎么能……赶紧走人!他整整衣服,低声说了句:“要回营了——”

\r胳膊被扯住了:“拔屌不认人?把我当婊子吗?”

\r女子怎么能说这些脏话?但她说得在理,男子汉大丈夫,敢作敢当!我这么一走了之,还是个男人吗?一时心思大乱,想了想,先回去再说。想到这里,他回身拍拍她的手背:“你是我的人了!信物不都给你了吗?敌人攻城正紧,我得回去,以后再说!”

\r他回城忐忑不安,既想那女子,又怕犯了事,思前想后,不晓得如何是好。虽然想得难受,可哪里还敢再找青苗去?平时城门紧闭,外人也进不来呀,两人一隔半年多,孕育了一个生命他也不知道。


\r张府在合州城边,一家之主张珏身为钓鱼城副帅,长年累月驻守山上,家中老的老,小的小,都靠夫人林容主持。这天下午,她正在陪儿子习字,家人引进一个军使进来,提着一尾鱼,说他是到钓鱼城汇报合州防守,张家军请他捎带一条鱼来,还有一张便条。林容刚看完,强儿就跳起来抢了纸条去。

\r军使见了笑问:“小公子,这是你父亲写给你母亲的,小小年纪,看得懂吗?”

\r“我都能写出来,怎么看不懂?”他仰起小圆脸说完,就找爷爷奶奶去了。

\r林容知道,丈夫一贯光明磊落,也没什么私房话,笑着说:“孩子不仅能看懂,也会写字了,你看他写的……”

\r军使一看,孩子临摹的《龙藏寺碑》秀朗细挺,还真有架势,夸张家是将门虎子,小公子将来一定能成大气,当母亲的笑成一朵花。

\r孩子领着爷爷奶奶来了,半年没见儿子了,看了孙子送的来信,就想见见带信的人,问问儿子近况。军使自然全挑好的说,说张将军身强力壮,足智多谋,反击了敌人的多次进攻。

\r一对老人不满足,要说详细点。林容也想多了解丈夫的情况,亲自给他沏茶端椅子。

\r军使佩服张将军,对张夫人上孝下贤也充满敬意,坐下就对他们说,钓鱼城放捉晋国宝,张将军亲自监斩叛将的经过。张父说叛将比蒙将更可恶,必须要碎尸万段才行。张母就说要五马分尸,两人又吵了起来。林容又是好言相劝,说是公开审理,达到杀一儆百的效果就行了。

\r军使长叹一口气:“但是朝廷抵抗不力,敌军势如破竹,降将越来越多,连大获城的杨大渊也投降了?”

\r“杨大渊?”林容忍不住插嘴,“听我家将军说起过,他可是条汉子,连劝降的叛将也射杀的,他怎么叛变了?”

\r“唉,说来话长……”

\r他还要说下去,却被张父打断了:“无论什么原因也不能投降敌人呀,那可是千古大罪。”

\r这回夫唱妻随了,张母毫不犹豫地说:“就是,如果我们儿子要投降,我们就不认他!”

\r“张将军怎么会投降?我们钓鱼城如铜墙铁壁,城里有田有地,有水有粮,敌人是怎么也攻不破的。”军使“就是为了让你们放心,张将军特意让我带条大鱼来,这就是他们山上养的。”

\r林容把鱼提起来,尾巴还在甩动。

\r“起码有两斤重吧?”“不对,最少有两斤半。”看着公婆争论起来,还要媳妇也猜猜。真是老小孩,林容笑着说,还是让称来当裁判吧。拿称称了,居然两斤七两。公公婆婆看着合不拢嘴,都说钓鱼城风水好,能养处这么大的鱼,山上人自然有吃有喝。于是叫媳妇红烧,留军使喝酒。军使说不必了,还要回合州府交令。

\r林容送他出门,要喊儿子给叔叔道别,强儿不见了。家人说,外面有人喊,说宋军来了,强儿说要去接爹爹,就跑出去了。

\r“啊?钓鱼城来人了?”林容很惊奇。

\r军使摇头:“不可能。王元帅已经派兵,由史炤将军领兵,明天早上来合州。”

\r“是不是重庆来人了?”

\r“探子报,杨大渊近日将袭击合州,重庆府派战舰逆流而上,正要来合州援助,被蒙哥丞相史天泽在北碚阻截了,我军今天早上才奉令去声援……”军使突然跺脚,“不好!是杨大渊来了!”

\r林容吃惊地问:“他来干什么?”

\r“在下正是上山求援的,这么快来了?张夫人,告辞!”军使手一拱,转身要走之时又回身说,“合州危在旦夕,张夫人速将家人转移!”

\r林容一惊,如果叛将来袭,强儿遭遇怎么得了?她火速回身,对公婆说:“可能叛将来犯,你们赶快往乡下跑,我找强儿去!”

\r“快找孩子!”老两口对媳妇挥挥手让她走。但敌人来犯见得多了,本不在乎,又都是倔脾气,面面相窥后,说要见见叛将的红眉毛绿眼睛,各人端把椅子坐到门口。

\r林容哪里知道公婆的行为,只担心儿子。跑出大门,就看见大街小巷都是狂奔的人,拖儿带女,扶老携幼,全都往城外跑。米铺的张掌柜认识,大叫:“张夫人,叛军来了,见人就杀呀,快跑吧!”

\r儿子,儿子!她什么话也听不进,只顾逆着人流往城里跑。不久就听见人喧马嘶,一队人马冲过来拦截外跑的人,都是宋军打扮,却没有一个熟面孔,他们凶神恶煞如鬼魅,不容分说,见一个逮一个,老的小的通通杀死,青壮年统统往回赶。顿时,哭声、叫声、骂声不绝于耳,尸横大街,又阻挡了人行,有的人被绊倒就被叛军的马踏烂,甚至来不及哭喊……这惨状,令当母亲的触目惊心。可是,别人踌躇不前,尽量往暗处躲,林容却千方百计往前赶,拉散头发往人中钻,立刻被路边的士兵裹挟着前行。她一边走一边在尸体边找,在人群里寻,发现被杀死的都是更小的孩子,强儿年纪不大个子不矮,穿件红衣服好认。可是整体速度太慢,渐渐的天暗下来,月色昏黄,火把明亮,夹杂着鬼头刀烁烁的冷光,组成一条地狱的通道,林容刀山要上,火海要趟,无力照顾公婆了,儿子是张家的命根子,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。衣服的颜色模糊了,她又压低嗓音不停地呼唤:“强儿,强儿……”

\r就在她急得快要发疯的时候,一双小手牵起她的衣襟:“妈妈——”

\r猛回头,一个便衣汉子拉着强儿,另一只手捂住孩子的嘴,轻轻说:“张夫人,我把小公子找到了。”

\r“军使?”林容把儿子往自己身边拉,“怎么不到军中去杀敌?保护全城百姓比找我儿子更重要!”

\r军使肃然起敬,趁敌人正盘查一个壮汉,他赶紧告诉林容,叛军就是杨大渊的部队,他们突然袭击,打着重庆援军的旗号,蒙骗了合州驻军……等我潜回,已经……”

\r“那边,两人嘀咕什么?”一叛军头目指着他们说。两人不能再交流。

\r这时才发现,已经到了小南门,河坎上把守得更严密,火把一直伸延到江上,照着江上一条条大船排列着,叛军驱赶人们上船。合州城的守军到哪去了?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?为什么要杀死我们的老老小小?你们难道不是宋人?大家哭叫着,声讨着。

\r几万野狼似的官兵不着一言,只是疯狂地杀戮老小,只是凶狠地驱赶青壮年。间或有个把狼嚎道:“老子们早就不姓宋了!”大家才知道,现在遭到叛军的劫持了。

\r跳板边有逆贼牵马守着,凡是没马背高的孩子,都要被踢下河去。见此情况,军使一把揪住强儿的衣领,将他提到前面。孩子聪明,还没上跳板就踮起脚。

\r见他们顺利上船,林容跟前一步,守渡口的头目举着火把照来,见长发盖住面孔,伸手想扯开头发看她年纪。林容手一挥,拨开黑爪,头一甩,如云开日出,一张雪白的鹅蛋脸上修眉明目,端庄的美丽震慑住要发火的头目:“大美人啊!”他喃喃自语。

\r林容恨不得甩他一耳光,但见强儿在船头惊恐地睁着大眼睛,她忍住怒火上了船。后面又上靠些人,这只船上少说装了四五十人。军使颇有心计,领着娘儿俩走到船中间,在船舷边蹲下来,船头船尾的火把亮光被周围人挡住了,船上嘈杂的人声,哭泣与叫骂声,船上划桨的击水声,反而让他们觉得更安全了。

\r“把我们带哪去?”林容才问。

\r“敌人采取的是声东击西的方法,趁合州兵少将寡时,杨大渊亲自率兵偷袭而来。看样子,他们要将年富力强的掠走……”军使蹲在旁边轻声说。

\r林容见他穿的是便装,轻蔑地问:“你也与我等百姓一起去作俘虏?”

\r“不,换装要到钓鱼城送信的,见小公子闯进敌群中,想救他出去,打个招呼,是免您牵挂。在下死也要把他带到张将军那里。”

\r母子前途莫测,这人身手矫健,把儿子交给他,说不定还有一线出路……啊,不!林容兀自摇头,否决了自己的动摇。军情如火,城里还有那么些百姓等待搭救,即使他们凫水能到钓鱼山下,城外还有敌人围攻,要把情报送上山,也实在艰难哩,林容绝望了:“拖个孩子恐怕不行……”

\r“身为守土之士,无力保护全城百姓,深感羞惭。”军使低头想办法,“张夫人会水吗?”

\r“我只会爬山,不会划水。”

\r“我还是带小公子出去吧!”

\r“不,你上山报警事大,”林容果断地说,“孩子哪有国事重要?!”

\r汉子肃然起敬:“张夫人深明大义,在下只有自己走了,您装扮成男人吧。”说完,他取下头巾,脱下外衣,塞给林容,翻过船帮。

\r尽管他下水尽量轻捷,还是有重物落水的声响动,船头船尾的叛军被惊动了,大声问谁跳江的?林容粗声大气地吼道:“有人掉河里去了!”

\r船上有人惊叫:“快救人啊!”

\r“救什么救?死了活该!”军士挥动大刀威胁大家,“都给我老老实实蹲下来,谁冒头就砍他的头!”

\r一个青年受到军使下水的鼓舞,弓着身子爬上船舷被发现,只来得及叫一声就被砍下河,看不清河水被人血染红的深浅,但是,军使想必已经潜水远走了。林容搂住孩子,只希望这只是个噩梦。
噩梦只是个开头。

\r船行一夜又是半个白天,解押他们的士兵有饭团、锅巴吃,其余人被饥饿、疲惫、气愤、悲伤与恐惧缠绕,已经不再哭号、不再咒骂,听天由命地坐以待毙。一船人只有强儿最小,他偎依在母亲怀里,小声喊饿。

\r昨晚,林容已经趁黑换上军使的便衣,束缚了长发,脸上抹了灰,装扮成男人一样,让儿子叫她叔叔。见船靠江边行走,河里的鹅卵石看得清清楚楚,她眼睛盯住河底,猛然伸手,一个河蚌抓起,搬开来,掏出里面粘糊糊的东西,往他嘴里塞。强儿被散发出腥臭的东西吓坏了,连连摇头,双手把嘴巴捂得紧紧的。林容也不做声,示范一般,将蚌肉放入嘴里,强行咽下,又捧起河水喝了几口。这才轻声对儿子说,要想活命就要吃东西,否则再也见不着爹娘了。

\r强儿听话,也强忍着恶心,吞下了小蚌。虽然太难吃,但比饿肚子强。船上人也效法他们,捞出河里的螺丝、水蚌充饥。林容还教他们把大蚌壳留着,说可以舀水喝什么的。果然以后派上了用场,因为,更艰难的日子还在上岸以后。有认识路的男人说,叛军把他们往泸州带。那可是山高水远的地方。

\r上岸后,林容牵着儿子被挟裹着前行,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叫,一个男人狂笑着:“小美人,你还是跟我骑马吧!”。原来,那女子不愿意走了,被叛军扯着头发活生生地拉上去的。林容毛骨悚然,赶紧在地下抹了把灰涂上了脸,个人安危是小,儿子不能没有母亲啊。

\r一天只有一顿稀饭,没汤没菜,连碗筷都没有。幸亏林容叫大家带上了大蚌壳作碗,每天能舀到一点热饭吃,但没有一个人能吃饱的。林容从小跟着父亲采草药,认识许多能吃的野菜,娘儿俩吃了还告诉同行的人们。

\r一个年轻的厨师,吃了生冷拉肚子,虚脱得瘫倒在路上。一路上大家见得太多,走不动的人都被杀死了,林容见状,鼓励他站起来。他有气无力地说:“不走是死,走也是死,只有随他们处置了……”

\r林容掏出一把草药给他:“我在前面的路上扯了点草药,你吃了就会好点的。”

\r年轻人不信,林容对他说,自己姓林,父亲是医生,从小学了些医术,让他放心。厨师吃了,似乎长点力气,边走边咀嚼,对她感激不尽,称她为救命恩人。林容声音浑厚,男装打扮,平时深居简出,现在谁还认得她是张夫人?同是天涯沦落人,见她和气又聪明,教大家用蚌壳作碗,识别无毒的野菜,一路还采摘草药为人防病治病,都亲切地喊她“林大哥”。

\r一路上啼饥号寒、风餐雨宿,可是生存的条件太恶劣了,渴死的人就有数百,好不容易盼来了雨,它不是救命的甘霖,而是要淹没他们的祸水呀!滚滚雷霆,震天动地,狂风怒嚎,大雨如注,闪电如银蛇发出万丈碧焰,像要趁火打劫似的,疯狂地撕裂着密布的浓云。

\r雨越修越大,最后简直是倾盆似地倒下来,崇山峻岭都仿佛成为浪尖上的船,一片旷野全混成黑黝黝的沼泽,似乎要把所有的行人都陷进泥里去。

\r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!虽都是青壮年男女和半大的孩子,可一个个蓬头跣足,衣衫褴褛,面无人色,前不见头,后不见尾,在茫茫原野上无遮无拦地走着,任凭风雨雷电的蹂躏。

\r天啦,你是不忍见这人间悲剧,才发出这摄魂夺魄的怒吼吗?雨啊,你是助纣为虐,存心要将这无助的人群葬身于这艰难困苦之中吗?

\r还是死了好!几乎所有的人都发出了这一心愿。有人实在走不动了,跪在泥水中仰面乞告:雨啊,把我们冲到大河里去淹死吧!风啊,把我们吹入泥淖中埋掉吧!雷电啊,把我们劈死算了……活着为人奴役,受尽折磨,不如死去啊!

\r林容没跪,也不祈祷上苍,她半蹲下来,像护雏的母鸡,把儿子搂在怀里,让宽厚的脊背为他遮风挡雨,擦拭着小儿脸上泪水与雨水,她心底流血,希望噩梦有醒来的时候。

\r押解他们的官兵骑马走得快,都想找个避雨的地方,哪容被掠的人延误时间?用刀背砍,用马鞭抽,要大家快快赶路。

\r“妈妈——我实在走不动了。”强儿全身发软,忘记了母亲的嘱咐,抱着林容的腿说。

\r她狠心抽了他一耳光:“怎么又忘记了?”

\r“是,叔叔,不能等雨停了再走吗?”他的泪水和雨水流成一片,小脸被冲刷得惨白。

\r“要想见你父亲,就得拼命地走下去。”林容不敢背着他走,凡是被背的人,也都被解押他们的叛军杀了,说那是他们的累赘,她只有扯起儿子,一步一滑地往前挪动。身边,一个瘦弱的女人又滑倒了,被马鞭催着赶路,赤脚早已被磨破,又在泥水中泡烂,走一步都钻心地疼,她干脆坐到泥中抱着脚哭。

\r林容正要去拉,两个骑马的驰来了,她连忙拉儿子避开,就听到男人刺耳的狂笑:“你不走就在这里洗澡吧!”跟着扯起女人,褪鸡毛一般将她剥光衣服,四仰八叉地扔在泥里,女子想挣扎起来,身子被稀泥粘住了,只有手脚在空中乱划,像狂风中光秃秃的麻杆。

\r林容忍无可忍,推了把儿子让他自己走,正要回头来救助,后面挑夫赶上来了,一见妻子遭殃,扔了挑担扑了过去,扭头泼口大骂:“一群畜生!你们不是娘养的吗?天雷怎么不把你们劈死——”话未说完,两个禽兽二话不说,勒马回身,就从泥中的夫妻身上踏了上去,几个来回,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骂都销声匿迹,大雨哗哗的响声中,夹杂着几声炸雷,像是代替苦难的合州人发出不平。

\r林容眼见众人疲劳不堪,再走下去都将倒闭,一腔悲愤淤积于胸压抑不住,脱口唱出:“雨哗哗,地滑滑,湿了衣裳湿鞋袜,湿鞋袜。

\r滞后遭毒打,不走被残杀,遥望家乡在天涯,何时能还家?”

\r歌声苍凉悲壮,吐露出大家的心声,儿子跟着唱了起来,周围的人也应和着唱起来,一传十,十传百,听到歌的人都驻步不前了,任大雨浇,任泥水泡,树桩一样立着,歌声盖过了雨声,雷声不响了,闪电不亮了,只有大家的歌声如雷鸣,众人的目光如巨电,让马背上的凶手也有些胆寒。

\r叛军首领杨大渊正从这里经过,从车里钻出来也有人打伞,他厉声问道:“为什么不赶路?”

\r无人应答他,只有更响亮的歌。

\r“谁在唱反歌?”

\r叛军们一声声重复着首领的问话,没人回答,一起坐到泥水中了。几个军士挥起大刀就要砍人,杨大渊止住了,他知道众怒难犯,擒贼当擒首,谁是首领?于是令手下人去抓孩子。果然,孩子们被带到坡上之后,不仅歌声停了,大哭小叫声停了,连风雨也收敛了。杨大渊这才发出了狞笑:“反歌是谁编的?我数三下,没人回答,我就把这些小娃娃全杀了……”

\r没等他数出二来,林容直奔而去:“是我编的,我先唱的,要杀就杀我吧!”

\r几个士卒一拥而上要捆她,强儿吓得惊叫:“妈妈——-”

\r众人一愣,望着跑出人群的“大哥”发呆。杨大渊更是吃惊地打量着跑上坡来的人:雨把脸上的灰垢冲洗干净了,露出她凝脂般的皮肤;全身被淋湿了,衣服紧贴肉体,硕长的身躯曲线毕露,好一个健美的女人,像是大汗身边的蒙古美女。他灵机一动,一个主意涌上心头,制止了下人的行动,问:“你是个女人?”

\r意外的惊叫暴露了女人身份,儿子后悔莫及,用拳头死死地塞住嘴,林容量他们来不及发现谁是她的儿子,为了那群孩子豁出去了。于是定定心,扯下透湿的包布,一头青丝披齐腰际,如黑缎似地发着乌光,镇静地说:“与你是汉人同样千真万确。”

\r杨大渊被无形的软针刺了一下,却不动声色地问:“一个女人也会编歌?”

\r“粗通文墨,喜欢唱歌。”

\r“你想回乡?”

\r“我们不是卖国卖家乡的人,你不想家?”只求救出所有孩子,林容说话毫无顾忌。

\r杨大渊心中恼怒,却被自己的计划兴奋着,反而和颜悦色地问:“你知道为何要带你们背井离乡?”

\r“因为你的主子无能。”

\r反了!杨的部下不懂,将军为什么要为这女人耽误时间,又听她出言不逊,几个人都拔刀上前,他又止住了,反而饶有兴趣地问:“此话怎讲?”

\r“一个小小的钓鱼城,还劳大大蒙古国君亲自来打,大汗率精兵数万围攻几月,也没打下来,怎不恼羞成怒?于是你们吃柿子专捡软的捏,把钓鱼城合州家属掠去作人质,以动摇山上的军心,来达到协降的目的,不是吗?”她边说边将散发拢起,盘到头上,更显出端丽。

\r“你丈夫也在山城上?依你的非凡的见识,他是个首领吧。”。

\r“国家兴亡,匹夫有责。我谈不上什么见识,丈夫也只是个普通的爱国者。”林容不能暴露丈夫的身份,她只想让疲惫不堪的乡亲们多歇息一会,自己在临终前偷偷多看看儿子,于是尽量延误时间。

\r雨已经停止了,杨大渊拂开为他遮雨的士兵,又上前几步。他对眼前的女人越来越感兴趣,如此才貌双全、有胆有识的女人,可真与良将一样难求哩,用得着她!心头的主意渐渐明晰了:“你既然会唱歌,就唱唱钓鱼城吧。”

\r“城里只有守土保国的忠臣良将,他们同仇敌忾、杀声震天,哪有闲情唱歌!”

\r义正词严,句句带刺,好果敢!好口才!他还有点难以置信:“你说歌是你编的?我不信。”

\r林容有点着急,她着急的是不能代替儿子去死:“怎么让你相信?”

\r“你不能为钓鱼城编个歌吗?”

\r“城里事物万万千,编哪段?”

\r他去过钓鱼城,与那里的诸将讨论过联防,知道那是风景名胜地,古往今来,有名的景点说不定被人都吟哦过了,不如出个难题,看她如何应对:“钓鱼城里有座卧佛你知道吗?”

\r“当然知道,那佛在护国寺前右方的钓鱼台下,身长三丈六尺,身宽五尺九寸,就连双耳间的距离也有四尺七寸。”林容想,多说些话,百姓们就能多歇息一会。

\r“哦,你既然如此熟悉,那就为他唱支歌吧。”

\r叛军们哈哈大笑,百姓们忧心忡忡,林容也有些为难:笑佛为不敬,礼佛又有些不甘。合州人民一年四节,谁不上山朝卧佛?烧香礼拜多少年,不就为求风调雨顺,四季平安吗?可是它一睡了之,何曾关心过人间疾苦?否则我们也不会遭此大难了。如果山上的丈夫也像那样沉睡不起,山城早破了,蜀地早灭了,大宋早亡了,还敬它作什么?!

\r想到这里,一支通俗明了而又意味深长的歌脱口而出:“卧佛啊——你倒睡得好,一睡万事了,众人都去睡,江山谁来保?”

\r她的声音浑厚、高亢,具有不可抗拒的磁力,穿透了茫茫原野,传送到每个人的心上,官兵们如被利箭穿心,失去了飞扬拔扈的活力;百姓们像被阳光普照,看到了光明与希望,想一死了之的人也打起了精神。

\r杨大渊的心中隐隐作疼,一个女人如此爱国,岂不让须眉男子羞愧而死?难怪钓鱼城固若金汤,连将士家属也深明大义,如果大获城有那样的地利人和,也不至于昧着良心叛国卖祖、为虎作伥了。

\r想当年,他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,身高八尺,声如洪钟,依仗着大获城峭壁悬崖、江水环抱、墙高池深,奇险天成,蒙军攻它不下,派宋朝降将王仲城下劝降,被他当场射杀,惹得蒙哥大怒,让总帅汪德臣亲率重兵攻下外堡,又取了水门。杨大渊眼看城池难保,宋军又不救助,拟假降以作退路,没等到他内应的义旗高举,宋军已把他在铜粱的一家老小杀得尽光,反让他死心踏地归随了蒙哥,被授侍郎。铜粱正属合州辖管,岂不是钓鱼城将帅所为?因此,他得到掠城的命令正好借此报仇。

\r而今,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面前,他自惭形秽,泯灭的良心复苏了,后悔杀了那样多的合州人,百姓何辜?!就拿这个才德兼备的女人来说,歌唱得真好,长得真美,那长相,那声音,怎么都像蒙哥身边的史卑三汗后呢?要是自己拥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,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……

\r可是,眼前是一群面无人色的合州人,无数双愤怒的眼睛提醒了他,既然已走到这一步了,即使悬崖勒马也悔之甚晚,大丈夫为人做事无怨无悔,为了今后的前途,他要把她派更大的用场。于是赞道:“唱得不错,那就多学几首歌吧。”

\r要让自己当歌妓?哦,不如死吧。她偷偷望了望强儿一眼,小拳头仍然塞住嘴,眼巴巴地望着自己。我一死了之,儿子还有活路吗?他才八岁呀,死前的疼痛他怎能忍受得了?多次劝丈夫纳妾,让他在山上也有人照顾,他执意不听,还说:“我的夫人才貌双全,我的儿子聪明有为,我的高堂双亲健在,还能何求?”即使公公婆婆幸免于难,张家从此要断后了。他会伤心到何等程度?一时忘情,她直盯盯地看着儿子,居然目不转睛。杨大渊察颜观色,发现了强儿,使个眼色,手下人就拖了孩子出来:“为了你的儿子,我看你是能够为人献歌的,是不是?”

\r林容大惊失色,心一横,干脆闭了眼睛:“如果为这所有的乡亲呢?”

\r大渊胜了,如果俘虏都死了,违背了主子的初衷,还不如在当地处理了省事得。于是点头道:“那我们就说定了,孩子还给你吧!”

\r他顺手一推,强儿扑过去,林容赶紧接住,忘情地亲吻着,母子俩的泪水掺和到一起,杨大渊想起自己惨死的儿女,不禁为之动容,却装着不耐烦地说,“别耽误时间了,赶路吧!”

\r林容含着眼泪,朗朗地说:“我可是献艺不献身的。”

\r那由不得你了。大渊心想,没说出来,只是含蓄一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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